暴风雪的肆虐似乎已经过去了,脚下终于裸露出黑色的土壤。天空犹如淡色墨水一般的湿漉,渗透出无止尽的萧索。尽管气温有所回升,仍然使人感到阴冷。姜允诺去到当地的客运站点,售票的小窗口前早已排起了长队。上前询问,回去的道路在今早终于解封了。跟着队伍慢慢向前挪动,她的心情和旁边的即将归家或者赶着出门的人们截然不同。这是一种徘徊而胶着的状态,就仿佛脚下的泥泞,拉扯着粘连着,不分明不干脆,让人心生厌恶。她出门的时候,他还在睡着。经过床旁,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眼。他的眉头微微蹙动,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。只有这种时候,他才会露出许久以前的,孩子般单纯的神情。她想把他抱在怀里,像对待孩子那样的安抚他。售票处的大婶问她,“几点的?”她想了想,“一小时后的还有吗?”“没了,中午的还有。”把车票塞进大衣口袋里,时间还早,于是去了菜场,买了一堆菜。然后去到旁边的小药房,挑了些常用药品,这才慢悠悠的走回家。路上,淅淅沥沥的又下起了雨。雨势越来越大,走到住处的楼下,隔着雨帘,看见楼道口站着一个人。那人呆呆的望着雨中,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。也许是才起床,他的头发微乱,身上胡乱披了件家里穿的薄外套,手里捏着串钥匙。她从旁边的屋檐下绕过去,许可这才看见她。“你去哪儿了?”他问。低头看见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,立刻接了过去,“家里不是还有菜吗?”她的手机和背包还扔在家里,他知道她不会走远。可是又担心她回来后进不了家门,便只好在楼下傻傻的等着。“你一个人在家都不愿意买菜的,”她说。伸手摸了摸头发,一缕缕的搭着,全湿了。他沉默了片刻,问道,“你买了今天的车票?”“嗯。”两人进了屋,姜允诺把大衣挂在暖气片旁晾着,许可拿了条干毛巾走过来。她要伸手去接,却听他说,“我来帮你擦。”她踌躇着,仍是走到他面前。他用毛巾一点一点地帮她擦试着头发,动作轻柔,手中的暖意,透过毛巾一点一点地沁过来。她低着头,眼睛盯着他衬衣上的纽扣,白色的条纹衬衣,浅白色的纽扣。“不好擦干的,我等会儿去洗洗。”她低声说。他停下,将毛巾递给她,“今天不要走。我明天回公司,顺道带你回去。”“我……”她稍稍往旁边站了站,“我今晚还有事,和人约好了。”他一时没作声,过了片刻才说,“刚才陈梓琛打来电话,说今天会过来。你不等他吗?”她想了想,“不等了,我晚上和关颖约好的。”突然听见他轻笑一声,他说,“多一天也呆不下去?就这么不想见到我?”她顿时呆住,过了好久,她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,才稍微的平静了点。“早餐还没吃,你想吃什么?煮面条成吗?”说着便要往厨房去。手腕被人抓住。他不说话,静静的看着她。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,只是一个劲儿的想抽回手,“你不想吃面条?要不就煮粥吃吧。”僵持了片刻,他终是放过了她,低低叹息道,“不吃了,我到厂里去。”他拿起茶几上的合同随便翻了翻,旋即又笑道,“这小子,铆足了劲给我压价呢。”若有所指的,他问她,“我是不是应该看在你的份上成全他?”姜允诺的心里早已乱了,唯有一声不吭的站在那儿。他看了她一眼,拿着外套走出去。门被关上。胃里忽然间一阵抽痛,她弯着腰,慢慢的扶住身旁的桌子。缓了半天,才觉得好受了些。呆呆得坐了好一会儿之后,她把先前买的菜往冰箱里分门别类的搁置好,又收拾了自己的东西。头发还很湿粘,于是拿着衣物去了浴室。拧开花洒,水温是舒适的,她木然的站在那里,任由水冲刷着身体。她轻轻地说了一声,“许可……”心底传来闷闷的疼痛,她又重复着,“许可……”这两个字,便是伤口所在了。泪水溢出了眼眶,渐渐的无可抑制,她终是哭出声来。这世上,不知有没有人会因哭泣而死去,如果能这样,大概也不错。站在花洒下胡思乱想,直至冲刷在身体上的水变得冰冷刺骨,她才蓦然回神。可能是水箱里的热水已经用尽,便想去关了淋浴水龙头。可是怎么也拧不上,反而有更大的水柱冲刷而下。瞪着那毫无道理汹涌而出的水柱,她愈加的烦恼,眼泪便如这水一样倾泻而出,仿佛要把这几年攒下的心绪一股脑儿的全部释放。她哭泣着,胡乱裹了件浴巾,想着能不能找来工具修好它,或是砸烂它。她打开浴室的门正要出去,却呆呆的站住。那个在她心里被默念了无数次的人,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看着她。“你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。”他说。慌乱之际,她想要合上的门,他已经走了过来。他看着她,“你哭什么呢?”她不敢与他对视,微低着头,“你……怎么回来了?”他并未回答,仍是问道,“为什么要哭呢?”泪水只是无声的滑落,砸在光裸的脚背上,她不知说什么才好,只有沉默。身后,只有水声,连绵不尽的,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样单一的声响。她的头发湿嗒嗒的滴着水珠,眼里还含着泪光,肌肤被水汽浸润着,散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,身体束缚在半湿的纯白浴巾之下,随着呼吸微微起伏。他不得不将目光移向哗哗淌水的花洒,撑着门的手移动着,而后用力握住了门的边缘。良久,她终于开口,神色沉静了许多,她说,“水龙头关不上了。”他暗自叹息着闭了闭眼睛,答道,“可能是里面的橡胶圈老化了,换一个就成。”他把手插入长裤口袋里,往后退了开去,“穿好衣服,别着凉了。”他站在外面,眼看着门轻轻合上。手搁在冰凉的门把手上,心犹自怦怦直跳,她如释重负。门却又被人推开。她一时不防,向后退了数步。浴室里灯光昏暗虚弱,门外是明亮而真实的天色,他伫立在门边,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交接之处,她看不清他的眼,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。他径直向她走来。直退到盥洗台跟前站住,她强自镇定心神,低声说,“出去。”他低头注视着她,细细的看着她,什么也不想说。身旁,冰凉的雨丝一般的水飞溅在她的身上,而手心里却握着密密湿湿的汗意。她微抬着眼眸,仍然注视着他衬衣上的纽扣,白色的,有些透明的,在往上是他的锁骨……她看见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,她的额角上便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。他的嘴唇似乎有些干裂,略显粗糙的轻触缓缓蔓延至她的脸颊。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眼睑,鼻尖,那样的熟悉,轻易就能唤起心底最深处的所有回忆,比如某个羞涩而明媚的清晨,或者,某个绝望而狂乱的夜晚。那水声听在耳里,犹如雷鸣,轰然不止。她将手撑在他的胸膛,匆忙的别过脸去,他离得那样近,似乎夺走了周遭所有的空气,她的头脑里一片茫然,如同跌入了令人眩晕的梦境。他稍微直起身子,并不去强迫她,只将手轻轻握住她细致的腰身,待她浅促的呼吸渐渐平稳,才又低下头,一点一点地追随过去,含住她的嘴唇。她伸手打他,拳头砸在他的肩上,有点疼,不过也还好。这个吻,只是浅浅轻尝,厮磨辗转,不带半分的野蛮侵占,竟叫她不知如何是好。他的力气很大,动作却极其耐心而细致,似乎正悄悄抚慰着她心底的那个伤口。握成拳的手在不知不觉中舒展,滑落,软软地摁在了他的胸口。他的心跳强烈而有力,和他的亲吻又截然不同。她渐渐沉溺在这样的温柔气息里,几乎丧失了最后一点力气,身体伴随他的心跳而颤抖,嘴唇跟随着他的动作,下意识的开始贴合吮吸。他低低的呻吟着,冲动无法遏制,一把将她揉入怀里。浴巾凌乱,半遮半掩,她像是一掬温热清馨的水,缓缓流淌着,浸入他的肌肤,安慰着他浮躁的情绪,又稍纵即逝,细腻而柔滑,一如曾经拥有过的甜美。她不知为何又开始小小的挣扎抵制,伸手死死拽住即将滑落的浴巾,只想离开他的怀抱。他的呼吸还是那样急促,却不再如同先前一般热烈的纠缠她。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发丝,嗓音低哑,“别这样。诺诺,你别这样。”“放开我吧,”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求饶。他哪里舍得,那里放得开,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她。她的脸颊还泛着漂亮的红晕,却刻意僵直了身体,极力想要回复之前的生疏。他叹了口气,将她一把抱起,放在盥洗台面上。双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,他将额头抵在她的肩上,深深的呼吸着。“忘了我吧。”她轻轻地说着,“我和……”“别说了。”他低声打断她的话语,慢慢抬起头来,眼光落在她胸前挂着一根细细的银白项链上,那吊坠依然掩在浴巾之下。他伸出手指夹起那条项链,想要把它扯出来,却被她非常坚决地阻止。“他送的?”这句话在齿间徘徊数次,他仍是问出了口。“是啊,”她平静的说,“定情信物,这是他送给我的定情信物,我一直戴着,天天戴着,吃饭,睡觉,洗澡的时候都不会摘下来。。。。。。”他盯着她,手腕突然一抖,生生扯断了那根链子,连同那枚吊坠,看也不看的,一起扔向了门外。姜允诺愣愣的看着他。怔忡之际,她隐约听见一道极其细弱的声响,似乎跳跃着滑过外间的地板,清脆的撞击着,滚动着,最终被沉闷的水声所掩盖。